内容摘要:《元诗别裁集》是一部影响深广的清代元诗选本,受其主编姚培谦的交游、藏书、治学等因素的影响,此书在编撰过程中对顾嗣立《元诗选》多有借鉴。而两者之间的这种选源关系,在诗人诗作的选录范围、编排顺序、删改情况等方面都有具体而微的呈现。
关键词:姚培谦 《元诗别裁集》 选源 顾嗣立 《元诗选》
顾嗣立(1669-1722),字侠君,号秀野,长洲(今属苏州)人,清康熙五十一年(1712)进士,有《秀野集》、《闾邱集》、《寒厅诗话》等。从康熙三十二年(1693)到康熙五十九年(1720)的近三十年间,顾嗣立陆续辑刻了《元诗选》初集、二集、三集,共选录诗人三百四十位、诗歌近两万首。《元诗选》名虽为“选”,其实“选”的意味并不浓,本质上则属于资料汇编性总集,意在存元一代之诗。在当时的元诗文献存佚传播背景下,谓之《全元诗》也不为过,四库馆臣为此书所撰提要中有如是评?:“网罗浩博,一一采自本书,具见崖略,非他家选本??缀合者可比。有元一代之诗,要以此本为巨观矣。”此乃公允之评。故顾氏此书也成为后出元诗选本的常见选源,《元诗别裁集》即是这样一部与其有着明显渊源关系的选本。《元诗别裁集》为清人姚培谦、张景星、王永祺三人合编的一部元诗选本,初刊于清乾隆二十九年(1764),书凡八卷,另《补遗》一卷,共采录元代不同地域、不同民族、不同流派、不同风格的诗人一百四十八家,诗歌六百一十八首,元代诗歌的概貌有以呈现,《元诗别裁集》也因此成为了别具一格的元诗批评小史。论及此书与顾选的渊源关系,则首先要归因于姚培谦与顾嗣立的交往。
姚培谦(1693?1766),字平山,金山(今属上海)人,清雍乾时期著名的经学家、史学家、文艺理论家、藏书家、出版家,世为金山望族。姚培谦于顾嗣立而言为晚辈,其对文德彰著的顾氏素来敬重,其《顾编修侠君招饮秀野草堂赋赠》诗云:“吴阊有堂名秀野,珠盘玉敦走天下。天为斯文出异人,先生岂是悠悠者。先生少年贾董从,凤毛麟角一代无。雄才壮气凌京都,余子愕眙顺风趋。读尽中秘未见书,卿云烂漫随卷舒。衣被草木分华?,龙门兰台望久孚。愿为霖雨心犹纡,翩翩逸思不可拘。等身著述计未迂,坐拥百城陋三车。博综六艺味其腴,酉山宛委简策殊。编?抉剔惠世儒,纵横千载搜奥区。眼明宝月胸慧珠,丰神奕奕照五湖。”姚氏以“珠盘玉敦”、“(孔子)斯文未坠”、汉代贾谊、董仲舒等典故表达了对顾嗣立高山仰止的心情。顾氏也乐于提携后进,常与姚培谦雅集。康熙五十九年(1720),姚培谦时年二十八岁,刊刻处女作《春帆集》,即请顾嗣立作序。顾氏对姚培谦这位后起之秀的才华亦不吝赞美,所撰《春帆集序》即云:“坐千人而才如海涌,步九龙则思与泉通。嚼征含宫,不啻郢中奏曲;敲铜刻烛,何殊汉上题襟。”雍正年间,姚培谦编刻《唐宋八家诗》,其中的《昌黎诗抄》亦请顾嗣立审阅(按:顾嗣立著有《昌黎先生诗集注》),可知二人关系非比寻常。
顾嗣立《元诗选》作为清初学术水平最高、搜罗元诗最完备的总集,姚培谦主编《元诗别裁集》时,势必有所借鉴,这是其合乎情与理的选择,也是我们合乎逻辑的论断。事实上,姚培谦于康熙六十一年编刻《元诗自携?七言律诗》时对《元诗选》已有取鉴,所撰《元诗自携序》中即有明确交代:“余家颇有元人遗稿,每恨网罗不广,既读顾太史侠君先生所抄十集,叹为巨观。顾卷帙浩繁,卒业未易。而诸体并陈,猝欲寻其涯?,望洋者往往致叹。至于七言近体,古今作者所难,尤为学者讽诵所急。则于顾本中撮其精华并箧中所录,咿唔旧本,缩成一编,名曰《自携》。”因此某种程度而言,《元诗自携集》可称得上顾嗣立《元诗选》的精华录。至乾隆中叶,姚培谦、张景星等人编辑《元诗别裁集》时,顾嗣立《元诗选》仍是其主要选源,这一事实编者虽未明确交代,但我们从诗人及其作品的选录范围、编排顺序、删改情况等三个方面将二书比照,仍能发现这个事实的存在。
一.选录范围
从选人方面来说,《元诗别裁集》共收录元代诗人一百四十八家,此一百四十八家均见收于顾嗣立《元诗选》初集的:甲集、乙集、丙集、丁集、戊集、己集、辛集、壬集;二集的:甲集、乙集、丙集、戊集、己集、庚集、辛集;三集的:甲集、乙集、丙集、戊集、己集、辛集,无一逸出。从选诗方面来说,《元诗别裁集》共选录元代诗歌六百一十八首,其中仅萨都剌《过广陵驿》一诗逸出顾嗣立《元诗选》,其余占《元诗别裁集》所选诗歌总数99.9%的六百一十七首诗均见于顾嗣立《元诗选》中。其中有异的是,《京城杂咏》与《送友还乡》这两首诗,在《元诗别裁集》中作者为欧阳系与郑?,在《元诗选》中,其作者则为欧阳玄与郑元?。
二.编排顺序
(一)诗人顺序
仔细比对《元诗别裁集》与《元诗选》重见的一百四十八位诗人排序,我们发现,其中占《元诗别裁集》收录诗人总数95%的一百四十位诗人,其编排的先后顺序与《元诗选》完全一致,这绝不能归因于巧合。仅有占诗人总数5%的八位诗人,即:余阙、卞思义、冯子振、陈雷、李孝光、马臻、张雨、惟则等人,他们在《元诗别裁集》中的编排顺序与《元诗选》的排序有不同程度的出入,八人当中,余阙、李孝光两位诗人所选录的诗歌皆为三首,其余六人皆选录一首诗,因此这种出入几可忽略。
(二)诗歌顺序
《元诗别裁集》中,元好问、戴表元、贡奎、许谦、陈高、傅若金、黄清老、刘诜、戴良、甘复、郝经、周霆震、王士熙、成廷?、袁桷、许有壬、黄镇成、龚?、雅琥、吴景奎、许恕、刘因、牟?、袁易、钱惟善、于石、宋?、周?、高克恭、李俊民、刘秉忠、赵雍、顾瑛、贡性之、余阙、李孝光等三十六位诗人的作品选录较多,他们被选录诗歌的编排顺序却与《元诗选》的编排完全一致,这是选源关系的又一力证。除此占《元诗别裁集》收录诗人总数25%的三十六位诗人外,另有占诗人总数41%的六十一位诗人,《元诗别裁集》仅选录各人一首作品,故无所谓诗歌编排,顺序自然一致。余下占《元诗别裁集》诗人总数34%的五十一位诗人,其诗歌的编排顺序与《元诗选》的排序略有出入,究其原因,多半源于一两首诗歌的插入而导致乱序,抛开这一两首乱入的诗歌不论,其他未插入地方的诗歌顺序仍然和《元诗选》一致,如:黄庚诗歌被选录进《元诗别裁集》的有七首,除第一首未合《元诗选》的编排顺序,后面六首的编排顺序和《元诗选》完全一致。赵孟?诗歌被选录进《元诗别裁集》的有四十一首,除最后一首未合《元诗选》的排列顺序外,前面四十首诗歌的编排顺序与《元诗选》完全一致。虞集诗歌被选进《元诗别裁集》的有十首,除第七首、第十首未合《元诗选》的编排顺序外,其余八首与《元诗选》编排顺序一致。情况类似的,还有黄?、萨都剌、贡师泰、吴师道、张宪、杨维桢、何中、宋无、刘永之、周砥、张翥、潘纯、方夔、杨载、陈旅、仇远、柯九思等十九位诗人。所以从诗歌的编排顺序来看,二书也是大同而小异,渊源关系不言自明。
三.删改情况
(一)题目的异同
《元诗别裁集》共选诗六百一十八首,其中占所录诗歌总数99.2%的六百一十三首诗歌的题目与《元诗选》完全一致。另仔细比照二书的题目,我们发现在题目上,《元诗选》所标注的“作别题”者共有十一处,即:《元诗选》(初集)中,萨都剌的《燕姬曲》和《织女图》,顾嗣立在诗题旁分别注明有“一作《杨花曲》”与“一作《题寿监司所藏美人织锦图》”,而在《元诗别裁集》卷二七言古中,这两首诗的题目分别作为《燕姬曲》和《织女图》,并也都分别注明了诗题有别作“一作《杨花曲》”与“一作《题寿监司所藏美人织锦图》”。《元诗选》(初集)中,萨都剌的《闽中苦雨》诗题旁标注“一作《苦雨水溢呈宪诸公》”,《元诗别裁集》在卷四五言律中,该诗题为《闽中苦雨》。《元诗选》(初集)中,萨都剌的《赠刘云江宗师》和《台山怀古》,诗题旁分别注有“一作《赠刘尊师》”与“一作《越台怀古》”,《元诗别裁集》卷五七言律中,这两首诗题分别为《赠刘云江宗师》和《台山怀古》。《元诗选》(初集)中,张翥的《秦淮晚眺》题旁注有“一作《武定桥晚眺》”,《元诗别裁集》卷五七言律中,这首诗题为《秦淮晚眺》。《元诗选》(初集)中,杨维桢的《钱塘怀古率堵无傲同赋》题旁注有“一作《咏白塔》”,《元诗别裁集》卷五七言律中,这首诗题为《钱塘怀古率堵无傲同赋》。《元诗选》(二集)中,李材的《海子上即事》题旁注有“一作《一作都门春日》”,《元诗别裁集》卷六七言律中,这首诗题为《海子上即事》。《元诗选》(二集)中,高克恭的《过信州》题旁注有“一作《题阳山道中》”,《元诗别裁集》卷八五言绝七言绝,这首诗题为《过信州》。《元诗选》(二集)中,贡性之的《涌金门见柳》题旁注有“一作《湖上春归》”,《元诗别裁集》卷八五言绝七言绝,这首诗题为《涌金门见柳》。而《元诗别裁集》中所取的这十一处标题与《元诗选》完全一致,这是颇能证明选源关系的材料。《元诗别裁集》中仅有五首诗的题目与《元诗选》有异,即:《元诗别裁集》卷二赵孟?的《桃园春晓图》,在《元诗选》(初集)丙集中题作《题商德符学士桃园春晓图》,2010年西冷出版社出版的赵孟?《松雪斋集》作《题商德符学士桃园春晓图》。《元诗别裁集》卷三王士熙的《送华山隐归西湖故居》,《元诗选》(二集)戊集中该诗的题目作《送华山隐归西湖》,无“故居”二字,清初张豫章等编《御选四朝诗》元诗卷第27-28收录王士熙的这首诗,题目亦无“故居”二字。《元诗别裁集》卷四张翥《丹青小景山水》,《元诗选》(初集)戊集题作《冯秀才以丹青小景山水求题》,1934年涵芬楼影印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明刊本《张蜕庵诗集》,此诗题目亦为《冯秀才以丹青小景山水求题》。《元诗别裁集》卷八收录郯韶《次韵陆友仁吴中览古》,《元诗选》(二集)辛集题作《次韵陆友仁吴中览古一首》。《元诗别裁集》七言律收录叶?《至正戊戌九日感怀》诗,《元诗选》(二集)辛集该诗题为《至正戊戌九日感怀十日见意云》。
(二)内容的异同
对校《元诗别裁集》与《元诗选》,我们发现占《元诗别裁集》所选诗歌总数7%的四十六首诗,在诗歌内容方面与《元诗选》共存在五十二处不同,因篇幅所限,这里无法一一罗列。此外,占诗歌总数93%的五百七十二首诗歌在内容上与顾嗣立《元诗选》完全一致。而将《元诗别裁集》与《元诗选》所重复的六百一十七首诗进一步比照,可以发现在内容上,《元诗选》中所标注出的作别字、别词、别句共有一百八十五处,而这一百八十五处,《元诗别裁集》仅两处与之有异,即:《元诗别裁集》卷一五言古中,元好问《出京》中的“尘泥久相?”句中的“?”,《元诗选》(初集)中为“浣”,字旁注有“一作?”。《元诗别裁集》七言律中,黄庚《题吴实斋北山别业》中的“北山佳境胜南山”句中的“境”,《元诗选》(初集)中为“景”,字旁注有“一作致”。
四.结论
综上所述,《元诗别裁集》在诗人诗歌的选录范围、编排顺序、删改情况等方面与《元诗选》保持了较高程度的一致,可以说明二书之间存在着渊源关系。两者之间之所以存在一些细微的差异,原因主要有二,一是《元诗别裁集》的选源丰富,《元诗选》只是其中之一。姚培谦于《元诗自携发凡》中曾说:“此集自遗山、静修而下,若虞、杨、范、揭以迄铁崖、云林诸大家,悉从全稿中摘抄。至幽人畸士,一鳞片甲,奇隽亦所必登,不忍以集小弃遗也。”可知元代著名诗人的全集姚培谦皆有收藏,故《元诗自携》与《元诗别裁》对这部分诗人的作品选取当然是选自全集,普通诗人尤其是不经见的小作家的作品则可能采自总集选本。姚培仁撰《元诗自携序》时也说:“余弟平山雅善诗,于古人诗无不浏览。谓近体七言历代皆有选,何元独阙如。爰采摭名集洎诸选本与夫山经地志之所传者商榷论次,芟其繁芜,录其雅正,编为一集。”姚培谦爬罗剔抉得来的这些名集、选本、山经地志,当然会在编辑《元诗别裁集》时继续利用,所以会出现一些与顾嗣立《元诗选》不同的地方。二是《元诗别裁集》的主编姚培谦是一位严谨的学者,又擅长校雠,黄达《姚鲈香传》即赞其“锐意著述,因倪园故址筑北?为别业,藏书其中,以纵览观。延问学渊博之士,厚以廪饩,俾任纂辑,故凡经手订必归精核。”此即为一丝不苟的学术态度。其学术之严谨,我们也可以从姚氏编著《春秋左传杜注》得到旁证,据黄叔琳序文评价:“平山盖不惟为杜氏一家之学而已,据经以读传,因传以考经,是非同异之际三致意焉。凡他说之有裨杜氏而可以并参者必与集解两存,以俟后人采择。其详且慎如此,不可为著书法欤。”尽管顾嗣立是一位严谨的大学者,其也曾对《元诗选》所选录的作家作品做过考订,但《元诗选》实在浩博,体大难以虑周,种种讹误遂不可免,罗鹭著《〈元诗选〉与元诗文献研究》中即有相当多的篇幅考论了《元诗选》存在的各种文献疏误。而有些疏误,姚培谦等人在编辑《元诗别裁集》时就已根据其他选源做了校正工作,王嘉曾《姚平山先生传》中即称赞姚培谦“家故多藏书,湘帘?几,校理不倦。一字之疑,群书比栉,必疏通证明而后止,于排类比纂尤为专门。”姚培谦亦自称:“甲乙藏书满,丹黄用力专。时时劳校勘,一一付雕镌。瑶圃菁英列,珠林宝怪骈”(《述怀一百韵》)。可见严谨治学的态度是一以贯之的,这对《元诗别裁》编辑的影响是正面而积极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