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
褚化鳌,字应祥,号云衢,成年后补为县学庠生(秀才),以品学兼优著称。化鳌恪遵孝道,父母病故,居丧期间拒绝饮食,忧戚万分,以至于时届中年竟两鬓尽白。家产丰厚,分家时,能尽让弟弟按其所需取之。分家后,见柜厨里存有价值数千金的借贷契据,化鳌笑说道:“古有孟尝君,为乡邻所拥戴,我为什么不能仿效冯谖,也来一个[焚券市义]呢?于是便将其契据全部焚毁,真的成为“冯谖第二”。乡邻们闻之多称善哉!
褚化鳌死后十一年,其子德培便考中进士,做了柱史官,后晋陕西道监察御史等职。
褚德培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。应该说正是这位御史公的崛起和显赫,才将南常褚氏的声誉推向了极致。
褚德培,字集禧,号嵩华,别号元在,生于明万历十三年(1585年)。少小颖悟,十岁即能操觚为文,县令解经邦见之甚感惊异,称赞道:“此乃大器也!日后必为国家栋梁之材。”
万历四十三年(1615年),褚德培参加乡试,得中举人;崇祯元年(1628年)晋京参加戊辰科殿试进士及第。其殿试所作皆金科玉律,字字珠玑,为一时名文。褚德培科考之初,即遭逢乱世,内有魏忠贤擅权,东厂阉党“五虎”、“十狗”、“四十孙”等遍布京城,大加杀戮,民生不保;外有高迎祥、李白成、张献忠等起义军遍及川陕,危及京畿。继之清兵于关外虎视眈眈,辽东告急,内忧外患迭起,明王朝危在旦夕。
天启七年(1627年),熹宗死,朱由检继皇帝位,号曰崇祯。
朱由检即位之初,颇思振作,先是诏诛魏忠贤及其党羽,昭雪冤狱,起用忠良,继之又强化军机,以靖边乱,颇有生机。怎奈明王朝元气丧尽,积重难返,任凭崇祯帝万千努力,也只是杯水车薪,无力回天。为应付后金的进攻,崇祯帝优先加强蓟辽边防,加派辽响;为镇压农民起义,朝野上下节衣缩食,以增加剿饷;为操练士马,则加派练饷。“三饷”负担已超过农民收入之半,再加上其它京用杂项催征,使得百姓苦不堪言,荒年饥岁则人相食。
褚德培进士及第,授官征仕郎、行人司行人后,随即被派往剑南(今湖北利川县)任职。适逢后金(清)太宗皇太极率兵进犯,围困北京,崇祯帝急诏命褚德培改任军职赴京勤王。情急之中,褚德培拜别父母,将幼子寄养于白沟河店家,亲率三千乡勇驾车北上,抵京后缒城而入,参加了京城保卫战。京城之危即解,褚德培又率兵东驱清兵三百里,奏凯而还。此后,褚德培被任命为西御史台。褚德培正色山立,执法严明,曾数度上疏,皆系国家大计。时有大司农官某庇奸渎职,被褚德培连上四疏予以攻讦,直至将其查办,在京中引起震动。
崇祯四年(1631年)秋,明登州游击孔有德率兵援辽,至吴桥叛变,还兵沿途大掠;至十二月,败济南官兵,直驱登、莱等地。翌年正月,孔有德终至登州,击败来援官军,乘机抢占登州城。崇祯六年(1633年)初,官军攻克登州,孔有德、耿仲明携家口渡海欲奔旅顺,被阻,屯双岛,请降于金。四月,金命朝鲜资助孔有德,派兵迎之。时朝鲜助明,正堵截孔有德,见金兵来援,乃退。孔有德遂降金据辽,回师攻明。
明王朝连年用兵,国库匮乏,不惜加重赋税,横征暴敛,山东大部首当其冲。因登、莱战祸,糜费浩大,民众所负赋税尤重。特别是鲁南兖东等地,非但赋税加重,而且还将奉命将官府所敛物资运至千里之外的登、莱战场,致使兖东民众苦不堪言。又因连年征缴,饥民无以交纳,致使拖欠数额连年增大。官府催逼日紧,’饥民则朝不保夕,流窜外徙。
鲁南尽属兖州府,峄县等地位于兖东,是为褚德培桑梓之地。时值“三春告荒,斗米三钱,饥民嗷嗷待哺无日”之际,时任西御史台的褚德培愤而上疏,要求减免山东赋税,并请蠲免兖东拖欠税额,但未得获准,却遭到崇祯帝的切责:
“朝廷轸惜民隐,岂蕲优恤?但近来各地方多事,屡请留饷,国计愈拙,何得
概议蠲免?”
崇祯六年(1633年)五月初一日,褚德培冒死上书《请蠲兖东拖欠疏》:“题为臣乡,水火虽脱,劳民风鹤可虞,敬抒刍议,仰祈皇仁,以轸遗黎,以安重地事。”
此疏开篇疾呼:
窃念臣乡自逆叛飙起,顿兵弥年,皮骨尽于诛求,锋镝膏于原野,举二东之孑遗,亦岌岌乎,有反裘之虑。幸赖皇上神谋密运,逆贼潜逃。使迷穴之兔,授首有期,而丧林之鹗,投死无地。登、莱被兵之处,有破格蠲赈之议,而青、济之间,亦有援兵经过,而久疲于供役者,应行抚按等衙门详查,分别等第,以为重轻蠲免……至臣乡兖东,虽无残破与援兵经过,而转输供应之苦,则有十倍于青、济者。盖青、济距莱未远,即有征缮,数日可达,价值运费,计程可期。惟兖东去登,千有余里,每有转输,往返月余。不独召买有费,脚价有费,而至于票催收验,以及于交割押解之处,刁?留难株次守候,又有费,加以军机征发,急如星火,官司不恤,期之必取,拆屋鬻田,人不为售,至于以枷杖代券书,取脑髓充箕敛,而溽暑酷寒,又有卒填道路者,不知凡几。
褚德培为此惊呼:“小民之物几何?惟正之供已堪摧心,而非分之索又复?血。”进而指出拖欠日久,其害有三:
“今上即有历年之征,则下必有分纳之应。财分则力不给,所欠仍归见年,其害一也。且积欠即多,考成必严,有司无以应命,则又行预征一年之法,以抵前欠,是前逋未偿,后逋迭至,辗转蔓牵,
重累何堪?其害二也。夫既私财竭于倍称,所谓渴马守水,饥鹰护肉,虽日用刑责,不能惩贪而劝清也必矣。上行则下从,身穷则心滥,必至之势,其害三也。”为此,特恳请皇上,“与其积欠存而见征亦绌,何如积欠释而见征易完,息物力以清国糈,或亦皇上轸念元元之仁,不待再计者也。”
此疏感格圣上,终获恩准,历年拖欠大部蠲免,兖东父老奔走相告,“欢呼之颂”旷日持久。是年六月,褚德培出任陕西道监察御史,走马川、陕、甘肃、宁夏等地。
时年,紫金梁、高迎祥、李白成、罗汝才、张献忠等各起义军正合兵连破山西卅县,入河南,破修武,围怀庆,势如破竹,直逼京师。时任山西巡抚许鼎臣、总兵官曹文诏、左良玉等因山西大部沦陷而龟缩于山左。褚德培亲临前线,督师破敌,侥幸获胜,转危为安,但大片失地一时间仍难以收复。是年七月十八日,褚德培愤而上书皇上《参许鼎臣疏》:“题为晋抚之欺当褫,明旨之看议宜速,谨据事宜直纠,仰祈宸断,以申国法,以无误封疆事。”
褚德培认为,作为一方大员,身负朝廷重托,只有“威立如山,令行如水,故能出奇制胜无穷,乃拥兵自卫。”而许鼎臣却畏敌如虎,屡屡“据城以为窟,渔民以滋淫。”畏兵甚于畏贼,致令陷城失地,生灵涂炭。许鼎臣失地之罪何辞?愤怒的青蛙尚能登车赴战,娇弱的女子也曾从戎杀敌。三秦大地向称雄健之区,其义绅豪士猛将骁卒本可组织起来抵御强敌,遗憾的是从不见许鼎臣发一号令。“今日失一城而不问,明日屠一村而又不问,坐弃苍黎,资以饱贼”,许鼎臣失责之罪何辞?古人有抱病登车讨贼,不辱使命者,誓死不与贼寇共生存,故能感泣三军,勋铭鼎钟。而许鼎臣身为督抚,却常常日出三竿仍闭门高卧,醒来后要鼓吹三通方始焚香熏衣,而后草草理座问事,致使战事吃紧,报卒亦不敢轻易来报,担心搅了许鼎臣的好梦。无怪乎众将官虽有血战之勇,竞也无所适从。许鼎臣玩乎职守之罪何辞?最可恨者,辽州之陷,白骨如山,许鼎臣作为督抚大员,竟无吊死问伤之义,致使众多的抗节殉难的英烈义举得不到褒奖。临县之失,贼寇占据达两月之久,许至无收复之意。及至贼寇粮尽自退后,许鼎臣竟以已功奏报朝廷,欺饰虚诞,冒功邀赏,其欺君之罪何辞?太行泽、潞二州历来有天险之称,此为晋豫两省天然屏障,朝廷命许在此驻防设兵,决策英明,本能围敌聚歼,以报全功,岂料许鼎臣却游移迟滞,按兵不动,致使贼寇窜之河北,我百年奠安之封疆,遭受强敌蹂躏,数百年培养之赤子坐视刀俎。庸以成怯,愎以成欺。不知皇上何曾有负于许鼎臣,致使许丧心若此?为此,褚德培特惊呼:“嗟嗟,臣乡不幸,而有闭门诵经之余大成几陷三齐;晋地何辜,而又有拥兵自卫之许鼎臣遗毒中州。长此不向,无论诸臣观望蒙隐,无灭贼之期,而民尽财殚,将中原无安枕之日矣。伏望皇上立逮鼎臣,而置之法,以正欺误之罪。”
褚德培特此声言:“臣与鼎臣无纤嫌,直为国家起见,故不觉以大义声责,至触忌取衅所不计也。”可谓大义凛然,无私无畏,将个人生死荣辱置之度外。为此,许鼎臣终于被革职查办。
崇祯帝对褚德培的忠心赤胆及无畏精神大加褒奖,并于崇祯六年(1633年)十一月十三日敕赠褚德培御匾一方,御书:
抨摘奸回振鹭车之风采
肃清辇毂兴骢马之歌谣
同时敕封褚德培之父褚化鳌为文林郎、陕西道监察御史,其母曹氏、妻高氏为孺人。
其圣旨曰:
奉天承运
皇帝敕曰:御史,耳目之官,职任最称雄要。高皇亲定宪纲,尝谕台臣曰:风宪任得其人,自无壅蔽之患。朕是以程人为急,而询事考言不厌详也。既称风霜之任,可无华衮之褒?尔陕西道监察御史褚德培,宏深有识,劲正不阿,脱颖廷抡,宣劳使署,擢之花砖豹直,资其白简豸威。而尔正色立朝,柔不茹而刚不吐;披忠矢谠,违必弼而愆必绳。至于抨摘奸回,振鹭车之风采;肃清辇毂,兴骢马之歌谣。扰法赫然,得之明试,可谓真御史。已是晋尔阶文林郎锡之,敕命。
夫法官,取称柱后言审,固不挠也。其有建白,则定见定议;屹如山岳,而直节乃见焉。尔为国效忠,謇谔已著,其益务发抒靖献,不为回挠,殚尔耳目之职,为予明还之助,朕且有后命矣。
敕曰:士人当官建白,率从平生所诵习者,慷慨而陈。乃下帷之际,谁实赞勉?以有成者,则御穷之配,功足多也。年既不延,恩无不逮。尔陕西道监察御史褚德培妻赠孺人高氏,毓粹儒门,俪芬哲士,主馈克隆孝养,综家不惮勤劬。构乙夜之寒灯,鸣机佐读;遂四方之壮志,脱珥助游。尔夫甫奋翮于云霄,而尔遽萎华于朝露。耸瞻柏署,已跻衣绣之荣;还顾兰闱,徒抱遗祛之叹。兹用仍赠尔为孺人。虽埋玉于鬣封,尚齐芳于豸史。